《北上》背后,不仅有徐则臣对于运河历史的理解和重构,也包含他自己的历史观。
作为首位70后茅盾文学奖得主,徐则臣在文学界以“劳模”著称。人到中年,河流入海,大部分人归于宁静或幻灭,但他的内心仍然涌动不止。
15年来,他大多保持着半年一露出的节奏,从《耶路撒冷》到如今的《北上》,他将小人物揉捻于宏大的历史长河中,从细节铺陈。
曹文轩在《北上》的阅读手册中说,一部虚构的文学作品却呈现出坚不可摧的历史真实,这大概也就是小说存在的理由之一。
徐则臣自己也有定义。早些年接受采访时,他曾试图把“作家”归类,一种是用皮肤去写,凭借感受;另一种是用心,凭借情感;还有一种是用脑子去写,这类作家相对比较理性,会先解决“我写这个意义在哪里”的问题。
他说,自己属于“理性作家”,吃案头。
长篇小说《北上》就是一个鲜明的例证——借由一封1900年7月的意大利信件,展开京杭运河上的古今故事。
在2024南国书香节暨羊城书展上,徐则臣接受包括时代周报记者在内的采访时表示,即便是作为一个当代作家,但如果对历史不熟悉,对于事物的理解和结论便难立住脚。
南国书香节 图源:时代周报记者 傅一波
“小说家的基本功课,一个是案头工作,一个是田野调查。你写一个地方,如果不了解历史的话,肯定很难出彩。一部好的作品,他需要在细节方面跟读者间达成信任关系。”
《北上》的背后不仅有着徐则臣对于运河历史的理解和重构。同样的,也包含他自己的历史观。
以下是徐则臣的回答:
问:《北上》为何会用小波罗(保罗迪马克)这样的外部视角?
徐则臣:小说里面写的是1901年,一个叫保罗迪马克的意大利人沿着运河北上。那是中国的晚清时期,也是整个封建帝国风雨飘摇的时候,相当于是帝国黄昏。我们如今看到的很多历史资料,大部分都是中国人自己的叙述,但是实际上,那时候的中国已经被迫全球化了。
那在一个全球化的过程中,“你”是什么样子?不仅要依靠中国人自己去讲述,还需要引入外部视角。所以,我希望能够用一个有差异性,但又相对客观的“人物”来看这段历史。
同时,希望这几种不同的目光,能够呈现出一个更真实的中国历史。所以就引入了小波罗,还有他的弟弟马福德,以及一个英国人,用这些完全不同的视角,来讲述历史故事。
问:《北上》和你的个人经历有关系吗,你的小说都来源于生活吗?
徐则臣:虽然我写了很多和运河无关的小说,但是运河的确是我写作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。
首先是对运河比较熟悉,我是江苏人,从小在河边生活。它也是我日常生活,是我成长的背景。后来有一个机缘,我能在运河边上学习、工作、生活。开始写作的时候,运河也自然而然进入了我的小说。写了十几年,慢慢对运河整体有了比较详尽的了解,我觉得我有能力以这条河为主角进行写作,也就开始了。
不过,小说和作者的经历肯定不是一一对应的。我的确是从江苏一路北上,最后来到北京。对于我来说,这样的过程既是求学,也是人生成长的经历和自己从年少无知,然后成长到相对成熟的过程。
对中国人来说,一直有存在着“指北”的文化。比如“北斗”“北极”,它们都是以北为尊的文化。同时,北京也是中国的政治、经济中心。
哪怕从地形上看,中国也是北高南低,如果从南面往外走就是北上,是一个向上的趋势。也就是说,它既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北上,也是我人生意义上的北上,更是一个精神、信仰层面上的北上。
我们往高处走,往一个精神上的高地上走。尤其是对小波罗这样的外来人。他们要看中国文化,了解当时的中国的历史,北上也就是个必然,所以《北上》也是沿着这样的路线。
徐则臣在接受采访 图源:时代周报记者 傅一波
问:为什么会使用“北上”这样的概念,是否会担心固化?
徐则臣:我觉得一个地方所形成的影响,和在整个城市之间的一个格局,有它的具体的历史原因。北京如今的历史地位和文化地位,是历史造就的结果。而这个结果,在塑造的过程中,也逐渐深入人心,“北京”或者“北上”也就被附加了很多的意义。
举个例子,就像我们说的包浆,“北京”的包浆是什么?就是政治、经济、文化所带来的影响,这个是其他城市没有的。
所以我们很难定义这样一个城市。或者说它所形成的状态是对还是错。而且很多的信息,很多的事情,只有在这个城市才能实现和发生。
问:作为70年代出生的北漂,在你眼中从过去到现在的“北漂”群体,在精神和生活状态上有什么变化吗?
徐则臣:变化很大,第一个当然是社会的物质环境,还有一个是人心的变化,我们看待事物方式的变化。
比如我写的那一批京漂,大部分是90年代的人,或者是世纪初的人。那时候中国开始了一个巨大的移民风潮,但是移民,包括打工这样的词汇,还没有变成大家的共识。很多人面对移民,还不像今天司空见惯。
所以那一批人,他们要克服很多心理的问题,克服身份认同、精神认同的问题。
中国一向是安土重迁。比如说做官,在封建社会除了做官,除了做生意,被迫要离开故乡,一般都不远走。而且,你看当官的晚年退休,还是要回到家乡,叶落归根。所以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,离开故乡需要巨大的决心。在那个时候来到北京,即使能挣到钱,也需要克服这些。
但是今天,流动已经成为我们日常生活。很多年轻人到北京,不会像过去那样,必须要解决这种所谓的身份认同带来的问题。很多人觉得,流动的生活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事。我们身边全是这样流动。跟过去相比,这代人看起来要从容多了,也自在、自然多了。
问:运河主题在当代文学,或者在以后的文学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?你有什么看法?
徐则臣:非常高兴现在很多人开始关注到运河。过去很多年,我们可能只关注长江黄河,觉得它是我们的母亲河,我们的中华文化在这两河流域繁衍壮大。但事实上,对于整个中华民族来说,运河在中国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。因为它贯通了五大水系,把中国变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。
在过去,比如河南和河北,一条河的南面和北面两边的经济发展不同,甚至口音都不一样。虽然一条河,1公里、2公里甚至几百米,但是你过不去。打通了以后,两边的交流融通才变得容易,才能实现自给自足。
其实从隋唐以后,中国就开始了大一统的趋势,为什么?就是因为河流文化,它的背后是一种权利,一种认同感。它可以通过一条河从南贯穿到北,这其实对中国人的内心形成了一个非常有益的影响。
你看浙江发展的多好,你能想象如果浙江没有运河,它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?
问:你的作品中常常会用历史的背景来铺陈展开,《北上》的运河也是和历史联系在一起。你如何看待小说与历史的关系?
徐则臣:我们老是会有一个误解,觉得写当下就不需要关注历史,不需要了解历史,把当下日常生活呈现出来就可以。但其实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与历史对照着的,我们今天所呈现出的生活状态,是跟我们看不见的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的。
问:在全球化的背景下,中国的文学作品,如何才能够在历史文学当中找到自己的定位的?
徐则臣:我们谁都不敢说今天的文学在50年后、100年后,甚至更远的历史时期内能够呈现出什么样的状态,或者说实现什么样的目标。一个作品的经典化,它需要时间去回答,我们是没有这个能力的。
但是我觉得一个真诚的作家,一个认真的作家,他会把自己对这个时代,对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感受,通过自己的一个方式有效的表达出来。我觉得能做到这一点,把我们看到的、想到的、想象出来的、虚构出来的故事,最真实的说出来,一个作家就完成他的使命。
问:那你觉得大湾区有类似《北上》的运河题材可以写作吗?会有兴趣吗?
徐则臣:我觉得肯定有。你想,广东这么大,有这么丰厚的文化。而且,在整个中国无论是在经济、文化,它都是非常独特的。也许哪天真的有人写出来,用更巧妙的方式,把大湾区的这些历史、现实呈现出来。
我个人也有很多有兴趣的题材,比如说广东的岭南文化,或者珠江,都有很多东西可以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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